讨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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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到城里打工已经两年了,苦吃得不少,但是钱却没挣几个,到现在,还只是一个送水工,成天骑着自行车给人送纯净水,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有电话就得出门。

这一天下午,安生又累又心烦,关了那个配给他的“送水专用手机”,在护城河边溜达了一圈,转眼天就黑了,他蹩进一家小酒馆,要了盘猪头肉和花生米,打了半斤“烧刀子”,喝起闷酒来。

酒馆的灯昏红着,安生并不是这家唯一的酒客,还有一个,坐在他对面的桌子,埋着脑袋,那是一个中年人,很清瘦,面前的菜很少,就一盘花生米,酒倒是一大碗,不时抿上一口,情形看来比安生还落魄。

几口酒下肚,安生越发觉得自己命运不济,止不住泪水潸然。

突然,对面那个酒客发话了:“所谓借酒浇愁,愁上加愁,小伙子,有什么伤心事?”安生抬眼看去,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过头来,正双目熠熠地看着自己。

安生苦笑着说,“没什么,心烦。”

那酒客说:“看你年轻轻的,有大好的前程,大好的时光……何不想想开心的事,快快乐乐地喝上两碗呢?”

安生来城里两年多,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他,安生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暖意,把憋闷在心里的烦恼一股脑儿地向他倾诉出来。那人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听安生说完。安生觉得把烦恼吐出来,心里轻松多了。

就这样,安生和这位酒客认识了。他告诉安生说,他叫张一民,也不是本地人,刚来城里那段时间,过得比安生还艰苦,所以能够了解他的心情。

难得遇到这么一个知音,安生不由豪爽起来:“我叫安生,既然一个屋子喝酒,也是一种缘分,今天晚上的酒,就算我请你了!”张一民并不客气,只说菜不必要了,再来一斤酒就是了。

酒过两巡,安生问:“张大哥在哪里干什么呢?” 张一民说:“以前就在城里做点小生意,就是贩卖点果子狸、穿山甲什么的。” 安生说:“呀,那可是犯法的事情啊!” 张一民说:“是啊,罪孽深重啊,所以,我就不干了。” 安生端起酒碗来,敬了张一民一杯:“张大哥今后如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弟的,只管吩咐就是了,都是天涯沦落人嘛!”

张一民喝了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安生:“安老弟说的是真的么?”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你还真有什么事情么?”安生说着,心里马上后悔起来,都怪酒迷了心,嘴巴少了遮拦,自己的屁股上在流鲜血,还要帮人医痔疮。

张一民却欣喜地点点头,说:“讨债!别人欠了我一笔债,说少也不少,说多也不多,本是不想要的,但自己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心里老是放不下。”

安生问:“多少?”

张一民说:“一万五,如果安老弟能够帮我讨回来,我按照百分之二十的比例付给你酬金。”

安生一听,想着这两年也没挣多少钱,如果能讨到这笔债,拿到三千块酬金,也算淘到了第一桶黄金,于是伸手说:“好,我帮你讨,欠条呢?”

“欠条没有,他应该不会赖账吧,他叫李东,住在小南街12号。”张一民说,“如果他记不得了,你说这么一句话,‘搭三路车,到西园酒店,穿山甲五只,娃娃鱼两条’,他就会记起了,如果你要到了钱,就给我送到憩园54号。”

安生拍着胸脯答应了这件事情后,又接着喝酒,一直喝得大醉,最后他是怎么回到寝室的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当安生送水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猛然记起昨天晚上答应张一民去帮他要债的事,就顺路去了小南街12号,找到了那个叫李东的人。

李东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安生说是来要债的。“要债?”李东扑哧笑起来,说,“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安生装出一副“混迹江湖”、“替人消灾”的“冷血”表情,说:“我是替张一民来要债的。”

李东果然被唬住了,他惊诧地看着安生,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安生冷眼乜斜着李东,说:“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搭三路车,到西园酒店,穿山甲五只,娃娃鱼两条……”

李东一听这话,身子一哆嗦,慌忙进了屋子,拿出一叠钱来:“这是一万五,你快、快拿去。”

安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到了钱,简直是心花怒放。在回家的路上,他起了不应该起的歪心思——将这笔钱贪下来。安生仔细回忆那天晚上自己和张一民交谈的内容,想来想去,并没有告诉张一民自己住在什么地方,是干什么的。两个人不过萍水相逢,这钱贪了就贪了,张一民又能怎么样呢?

想到这儿,安生就把钱留在了寝室里。但毕竟是亏心事,为了害怕在大街上被张一民认出来,在送水的时候,安生不得不戴着墨镜,而且总是将帽檐拉得低低的。

事情过去了一个礼拜。这一天晚上,安生正准备关掉“送水专用手机”,回去睡觉,他刚把手机拿到手上,却响了。

安生接听道:“纯净水公司,请问哪里要水?”

“大名公寓四楼5号。”电话很简短,说完就挂了。

安生叹息一声,大名公寓距离安生现在的位置很远,差不多要横穿整个城市,但是人家既然打了电话要水,就得送去。安生骑上自行车,忽悠忽悠去了。

他喘息着将水扛上四楼,摁了半天5号的门铃也没人开门。这家人怎么这样,喊了送水来,却不在家里等着,真是一点公德心也没有。安生无可奈何,只好坐在门口等。这时候一个人上楼来,安生以为主人回来了,忙站起身,却不想人家直接就往上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安生,最后像是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安生说:“送水。”

那人问:“给谁送?”

安生指了指5号的门牌。

“神经病!”那人用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安生,丢下这么一句话来。

安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神经病了?

最后,安生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就扛起水桶,往回走。刚走到楼下,电话又响了,一看,还是刚才要水的那个电话号码,安生忍住就要冒起来的怒火,接听道:“纯净水公司,请问哪里要水?”

“大名公寓四楼5号。”话一完,没容得安生细问一句,电话就挂断了。

安生马上回了电话过去,电话铃响,却没人接听。安生愤怒了,这不调戏人么!

他压住火气,重新扛上水,上到四楼5号,摁了几下门铃没有动静,就举起拳头使劲敲起门来。安生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缺德!

安生的敲击声惊动了楼里的其他住户,都走出门来,看着安生。安生要的就是这效果,等屋子里的人出来,安生要当着大家的面责问他,究竟什么意思!

刚才骂安生“神经病”的那人也走下来,问安生:“你干什么?”

安生把经过给大家伙说了,没想到大家的神情一下子惊惧起来。

那人咽了口吐沫,说:“小伙子,我要说了,希望不会吓着你,这间屋子里的人在一个月前就出车祸死了。”

安生倒吸了口凉气:“死了?”

那人肯定地点点头,安生看看大家,大家惊悚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安生,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安生瞥见房门口的边上贴着一张水电费催缴单,上面的名字差点没把安生唬得晕过去——“张一民”!

安生吓得连水桶也没顾得拿,跑下楼去,骑上自行车就开跑。这一夜的恐惧,自不待说了。

好容易等到天亮,安生又去了小南街12号找李东问个究竟,那个叫李东的人见到安生竟然尖叫起来:“鬼啊!”

安生告诉了李东前前后后的经过。李东才半信半疑地对安生说:“张一民是我以前的一个生意伙伴,由于查得紧,我们贩卖野生动物的生意很难做,不仅没赚到钱,而且还总是亏。那天,我跟张一民借了一万五千块钱,去还过去的旧债。临别的时候,张一民叫我顺便去送货,你说的‘搭三路车,到西园酒店,穿山甲五只,娃娃鱼两条’,就是他最后跟我说的话,没想到那竟成了遗言。后来他出车祸死了,我想那钱也就不用还了,没想到他……”

安生终于明白了,自己遇到的那个“张一民”见安生和他当年初到城里时的境遇差不多,有心帮安生一把,让安生讨回这笔旧债,可是安生却被钱蒙了心,贪了不该贪的财,“张一民”来找安生算账了。

怀着惊惧敬畏的心情,安生去买了一束鲜花,还有一瓶酒,一路问到“憩园”——原来是西城公墓的另一个名字,没花多大工夫,安生就找到了张一民的坟墓,54号墓碑。安生用小刀在他的墓地上掘开一个洞,将那一万五千块钱掩埋进去,然后敬上鲜花,把酒洒上坟头,给他鞠了两躬,仓皇离开了。

为了压惊,安生找了个地方喝酒,当然不是在护城河边那个小酒馆,那地方他是绝对不敢去的了。这晚上的酒,安生喝得很不自在,老感觉张一民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深夜,当安生推开回到寝室,推开门,打开灯,他惊呆了——在他床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叠钱。安生拿着钱,浑身哆嗦不停,他不敢数,也不用数,那是三千块。

几天后,安生还是忍不住数了,却发现一共是三千一百元,怎么会多出一百元呢?

想着想着,安生忽然明白了,他给张一民坟上买的鲜花三十元,酒三十元,加上那天晚上安生请他的客……人情,酬金,他们算是两讫了。

安生背叛了张一民的好意,张一民不屑交安生这个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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