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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里是开 KTV 歌厅的，在三线城市的郊区，靠近国道叉路口。
该有的基本都有，你懂。
大概每天从晚上八九点开始来客，到夜里两三点钟结束。顾客主要是跑长途的货车司机，或是刚升井的矿工。
人，进去的时候还是三五同行有说有笑，出来的时候基本上是相互搀扶边走边吐。
酒喝多了，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比如砸东西摔酒瓶就不说了，有人拿酒随走随泼，有人拉开厕所门站里面冲外尿，有人对着树又骂又打，有人开车踩油门直接撞电线杆上。每年都会爆一两台电视机，因为通着电拿啤酒浇上去了。
说是歌厅，除了小姐，没人会唱歌。都是鬼哭狼嚎。
恩，是，还有小姐。
她们大部分来自周围乡镇，陪客每小时80-200不等，多叫啤酒零食能拿歌厅提成。挑好了要过夜，自行商量去对面宾馆开房，歌厅不管。
服务员用的是老爸乡下老家的远方亲戚，大多十五六岁，算是童工。他们是初中毕业就不愿上学了（家里也供不起），于是介绍到这里来。怎么说呢，老爸对他们还算是照顾的，给的钱多还包吃住。但是无论如何也禁不住这种场所的熏陶，是给带坏了。抽烟，网吧通宵，没钱了就偷顾客的。
做这一行，打架是常事，没点硬手段撑不长。我只知道一次，来了一波人带着棍子要收保护费。老爸说这地方有大哥保了，没你们的钱。他们不肯，于是把店砸了。老爸直接打电话，地头混混带了一波人把他们给火并了。打残了一个。
后来我才知道，地头蛇能来，不是因为关系铁，只是老爸每月按时交钱。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不用惊动警察。
客人消费完不付钱，才是轮到靠警察解决的事。当地派出所民警和我老爸是很熟的。逢年过节老爸都要去送礼，他们平时有空也来店里K歌。自然等出了事，或是检查的时候，就该找他们帮忙摆平了。
偶尔有自带摇头丸的；没见过溜冰、吸粉，估计是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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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试图考察捆绑成这个阴暗木桶的每条木板：
小姐。
她们大多来自农村，普遍是初中或以下文化水平。由于农村严重的重男轻女观念，女孩子很难继续呆在学校。而离开学校，就意味着必须靠自己挣出饭吃。有些人选择进城，经过偶然的机会进入了这个行当。小姐们是完完全全的“自由职业者”。如果拉上个“好活”过夜，基本上此后几天都不用“上班”。因为得来容易，花得也随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是生活的方式。
待到姿衰色老，就找个农村大龄青年嫁了；如果能生下个男孩，日子就过得下去。
我对于她们的态度，开始是中性的；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们瞧不起刷碗女工。
我推测，堕落的罪恶感不是没有，而是被最本能的欲望麻醉了，被轻易得到的金钱迷醉了。
顾客。
作为主要顾客的长途货运司机和矿井工人是具有典型性的。他们从事的都是单调乏味的体力劳动，且往往不分昼夜。他们需要娱乐，需要发泄。长途司机由于 工作原因，与家人在一起的机会很少；而矿井工作的特点是高风险和高收入。他们不属于高消费群体，但其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实现可预见的稳定的幸福生 活，他们倾向于花销当前而不是投资未来。
当你生活在一个比较苦逼的环境中时就很容易接触到人性阴暗面，什么职业并不是很重要
父亲。
我的父亲从未否认他所经营之阴暗，每次我劝他改行，他总会低沉下头，轻声叹息。“爸爸老了，没有那个精力转行了；再过几年，咱就把店关了不干了回乡下养老。”
在我看来，父亲对他的所作所为是有认识的，只是长久的既得利益和低廉的违法成本使他麻木了。父亲不是恶人，也不会找理由为自己辩护，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逐利商人，钻的是执法的空隙，为的是世俗的利益。
真正阴暗的，是我们对于阴暗的看法。如果一个阴暗的行业人人咒骂唾弃，它很快就会改变或被改变；可是，如果构成一个行业阴暗的各个要素都是看似“合理”的存在，而这种阴暗已经变成了被承认的潜规则，变成了基本的思维方式，被视而不见，代代相传，那才是最可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