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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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强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病房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下午6点一过,就完全黑了。我躺在眼科的病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并没有留意到阿强的到来。起先,我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护士来量体温时,我才起身看了看,15床果然躺了一个人。

阿强是个民工。那天下午,他在双流一家铜厂上班时,出了点意外:炼铜的锅炉突然爆炸,飞溅的铜渣,让他瞬间失去了光明。

阿强看起来很年轻,事实上,他只有23岁。或许年轻就是资本,在医院,阿强并没有哭得呼天抢地,他甚至连眼泪也没有掉过。

进医院当天,阿强就做了一次手术。手术后,蒙着双眼的阿强竟仍行走自如,从病房到厕所,如视力完好之人。当天晚上,他孤独地躺了一整夜。送他来的那个男人,据说是他的工头,很快离开了医院。实际上,从那以后,阿强就一直一个人待在医院,没有谁来看望过他。

第二天,阿强让护士帮他拨电话。或许是因为病房太静,或许是因为他的小灵通音量大,电话两边的声音我都听得非常清楚。第一个电话打给一个女的,阿强称对方为素芳。素芳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说了几句就说自己忙得很,没时间来看他,挂断了电话。

阿强沉默了一会儿,又让护士拨了另外几话。其中一个电话拨通了,对方说,在“斗地走不开,你没什么事吧阿强说,没什么事。就说,那我们打牌了,你好好治病。

阿强一共打了4个电话,没有接着再打。几声后,他摸索着墙壁,摇晃着去了一趟厕所来厕所里就满是烟味。

就是在这天夜里,在温暖如春的病房,阿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他的往事。出乎我意料的是非常健谈。

阿强是四川省仪陇县马鞍镇人,他的家就德元帅故居附近。他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漂泊了多年。阿强说,他的工作是两班倒,一24小时,一个月能拿到1500元。这笔钱,是他的家中仅有的、也是最大的一笔收入。阿强说果没有这笔钱,他家里就没什么盼头了。

受伤这件事,阿强没有告诉家人,他不想们担心。他说,他打工的那个地方经常出事次,一位工友摔伤了腿,阿强虽然和他关系—还是将他背到了医院,工友住院那几天行走刁都是阿强背上背下。阿强说,都是出来打工的要相互照顾。工友1f1院后曾感激地对阿强说,难时帮他的人,是真朋友。

就是这位说阿强是“真朋友”的工友,在出事后,说“在‘斗地主’,走不开”,从没来院。阿强倒是平静地说,他的这位朋友,喜欢地主”,他能理解。

或许因为房间里空调开得过大,或许因为喝水,不久阿强的嘴唇干得起了皮。邻床的病了看望的朋友,见阿强没有人照顾,就给他削梨子。阿强没要,拒绝得非常坚决。住院这些他没吃一个水果,也没接受别人给的任何食物只喝了几次水,都是护士给他倒的开水。

第三天深夜,我躺在病床上辗转难眠。天后,我就要病愈出院,兴奋得完全没有了睡意我睡不着,阿强说起了他的爱情。

阿强的恋人就是那个素芳。在阿强眼中,虽说不上是绝色美女,也是颇为漂亮的。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到底是不是漂亮,无关紧要强说,他们相识半年,春节打算回家结婚。说芳,阿强很是幸福。虽然素芳没有到医院来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打,但阿强似乎一点也意。当你喜欢一个人时,无论这个人如何伤争你都能找到谅解的理由。

第四天,上午8点,我陪着阿强去手术童手术室时,阿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最后他叹一声……我知道,他在等他的素芳,一位据说美丽善良的姑娘。

11点30分左右,阿强被送回病房,他面色惨白,虽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没有哼一声。他的眼前,蒙上了厚厚的纱布——医生用了3个半小时,摘除了他的双眼眼球。

那天中午,我病愈出院。走出医院大门,我看到一个车水马龙的世界,一个光明的世界。那天成天都没有太阳,但无论怎样;相比无尽的黑暗,这都是不错的天气。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勇气回到住过的那间病房。我不敢想象,没有了双眼的民工阿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半个多月后,我从同事口中听到一个消息:我住过的那家医院的眼科病房,有一个失去双眼的年轻小伙子,从11楼窗台上跳了下去。

两年过去了,我遇见过不少民工。但直到今天,我依然能记起民工阿强。

据说,阿强术后回来时,病房正有其他患者的朋友来看望,有说有笑很热闹。等热闹过后恢复平静时,从没有哭过的阿强,突然哭了。阿强的哭泣,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失去眼珠的眼睛,已经不能叫眼睛,那只能叫眼眶。但从那里面流出的液体,都叫眼泪。透过厚厚的纱布,阿强的眼角,一颗黄豆大的泪珠,悄然坠下。

在白色纱布的衬托下,这是滴红色的眼泪。

图片引用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