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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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经典故事

第二十六章

林枫在佛罗伦萨古老的ViaPorta旅馆里度过了中国的新年。这座建于十四世纪的旅馆内部装饰仍然保存完好,古色古香的风韵依旧存在,拜伦、巴尔扎克都曾在这里停留过,而他林枫又算什么?
这个新年无疑是清冷孤寂的,甚至连吃一顿中国传统的年夜饭都是那么不容易,没有礼花,没有钟鼓,有的只是扑簌簌的落雪声混杂着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按照中国的传统守岁,或者不如说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一丝睡意。他穿了一件粗线条的白色毛衣,穿上它并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了追求那份厚重感。推开窗子,一股扑面的寒意袭来,街道上的孩童趁着夜半无人,在柔软的雪地上趁兴踢球。
“为什么纯真的少年时光一眨眼就溜走了呢?”
罗紫妍在香港有了落脚地,就打电话给陆倾情。她的语气是兴奋的,充满了对新世界的好奇和渴望;然而陆倾情的回答却是毫无生气的,甚至隔着电话听筒,隔着千山万水,罗紫妍就听出了她灰色的抑郁。
“出什么事了吗?和萧誉吵架了?”
“我爸爸中风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后的第三天。”
“你一个人应付得了这么大的变故吗?要不要我回去?”
“你回来又有什么用?爸爸身边这么多人,也不缺一个你,家里的事我能行。你就在香港安心工作吧!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了,他精神挺好,只是不能走路了。”
陆倾情说着这些,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晚上。她清楚地记得那天陆存政回家很早,心情也很好,非要听女儿弹琴。陆倾情坐在琴凳上,弹了她最拿手的《月光》。手指的动作已成习惯,而思想中却在想着那次和萧誉之间天衣无缝的合作;是甜蜜,也是惆怅。就当她一曲终了,带着骄傲的神情看着父亲时,他却在她的面前一点点失去知觉。
她害怕,当她和病人一起踏上救护车时,身后的保姆明显地感到了她的颤抖。她没有妈妈了,只剩下爸爸,如果他再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自己要靠什么信念才能活下去。医院的急救室是恐怖的,半年前就是在这里,罗紫妍和她的妈妈永别了;现在轮到了她坐在这里,坐在这清冷的走廊上,仿佛是坐在生和死的交合点。她感觉如果自己坚持不住,也会一头栽进死的深渊。
可是她坚持住了,陆存政也坚持住了。陆倾情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恍如隔世。医生说他不能走路了,生活需要人来照顾,而且中风这种病复发的几率很大,一定不能劳累或受打击。
陆倾情即将滚出眼眶的泪水停在了原地,她谢过医生,在胸前郑重地划了一个十字。
陆存政渐渐从中风的阴影中挣扎出来,而终日衣不解带的陆倾情又清减了几分。陆存政看着女儿,心中不是滋味。二十多年了,他虽然对女儿言听计从,却没有注重过对她的教育,亡妻在地下也一定会埋怨他的。而现在,他又不得不做一个让自己和妻子都不愿接受的决定,他不想,但是没办法。
他坐上轮椅,让女儿推着去书房。这个房间对于陆倾情来说是陌生的,尽管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却从不被允许走进这间屋子。陆存政用钥匙打开门,顺手打开屋顶的吊灯,把房间的一切都照得七彩流光。
陆倾情看得出,这间屋子很小,几乎只有她房间的一半,摆设也很简单,古色古香的逍遥椅,堆满文件的大书桌,还有装饰的吊兰,景泰蓝的花瓶。
陆存政从书桌底部拿出一个双肩背包,交给陆倾情,说:“替爸爸办件事,带着这个包去大桥花园,找一个和你拿相同式样包的人,和他交换。”
陆倾情接了,觉得很重,把它背在肩上,问:“是不是从今天开始,我就和你一样了?”
陆存政没有答话,递给女儿一张纸,说:“这是他的电话,有什么事随机应变,尽早回来这里见我。”
陆倾情接了,转身出门,到后院的车库取了车。坐到车里,她卸下那个包,用颤抖的手拉开拉链,看到的正如她意料的一样,是一袋袋的白粉。她伏在方向盘上大哭了一场,没想到自己也步父母的后尘踏上了这条路,然而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为人子女者,为父母分忧,是以为孝,她又怎能出卖疼爱自己的父亲呢?
她起动了车冲出别墅。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大多匆匆忙忙。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能说她心灵纯净,因为她的心灵从今天开始就已不再属于她。
刚刚驶上宁国路,她就看见了路旁的萧誉。她的心一沉,紧张得发抖。萧誉显然也看见了她,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她停下车,推门走下来,萧誉一眼就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眸。
“你哭了,是为你爸爸吧!”
陆倾情没回答,只是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没事,随便走走。你呢?”
“我?去中医院。”陆倾情骗了萧誉,那是她不得已而为之。
萧誉点点头,说:“问问中医也好。”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别在外面站太久,会感冒的。”
陆倾情刚要上车,就被萧誉拉住:“绕道吧,前面也许会有危险。”
陆倾情听从萧誉的建议,调转车头。上了车,她就掏出父亲交给自己的电话号码,拨通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大桥花园已经被警察盯上了,我们换个地方。”
回到陆存政的书房,陆倾情把交换来的背包扔到书桌上。陆存政打开来确认了里面的东西,对女儿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干这种事。”
“我还有的选择吗?从我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我命该如此。”
陆存政转动轮椅,来到那只景泰蓝的花瓶前,顺时针旋转。令陆倾情吃惊的是,书房内竟然别有洞天,大书橱也随着花瓶的转动而转动,进而闪出一条通道。陆存政授意女儿,陆倾情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推着父亲走了进去。
进了内室,陆倾情被这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再看屋内的摆设,已和刚才大不相同。这间屋子里有手提式电脑,有传真机和复印机,还有枪。最惹眼的是在角落里的保险柜,深绿色的铁箱子里似乎藏满了秘密。陆倾情已渐渐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爸爸,你就是从这里控制他们的?如今你带我走进来,是让我接手这些吧!”
“相信我,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怎么会想到自己不到五十岁就不中用了呢?上海是个咽喉要道,如果我不找个人接替我,不止是这里,连香港那边也会瘫痪。你虽然是我女儿,但我不能为了保护你而牺牲那么多人。”
“爸爸放心吧!”陆倾情能说出这句话,连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就这么简单、这么轻易地答应了父亲,意味着今后的日子里,她将成为上海地区贩毒组织的龙头老大。她就像一个等待加冕的女王,对未来生活中的明争暗斗充满了恐惧。她推着父亲离开密室,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萧誉,萧誉,她的心里只想着这两个字。

第二十七章

萧誉和林枫都参加了对玉佛寺案件犯罪嫌疑人的审问工作。工作进行得很缓慢,警方所能了解的也无非是皮毛的东西。林枫摘下警帽搔搔头,感觉这个案件实在有些棘手。他已被缴了枪,不可能像自己的其他同事那样去前方冲锋陷阵,他只能在办公室里审犯人、做记录。看到萧誉从外面回来,他都会非常羡慕。正因为工作无法紧张他的神经,罗紫妍的离去才更加让他心猿意马。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古代的杀手,是不可以有情的,一旦有情,他的剑就会失去原有的锋芒。
还有一件令林枫大惑不解的事,那就是队长为什么会如此轻率地把那把名贵的小提琴送还佛罗伦萨,那是案件中最关键的证物。他本人是个会拉琴的人,虽然还未臻最高境界,但也可以算是初窥门径,他知道那把琴的音色很柔美,拉出来的曲子也一定会让人柔肠百转。
他正独自陷入沉思,萧誉从审讯室里出来,坐到他的对面,一杯杯不停地喝水。林枫看见他脸色苍白,忙问:“出什么事了?”
萧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我早就认为我爸爸的案子破得不彻底,现在果然被我证实了。刚才在审讯室里,那个犯人交待了四年前杀我爸爸,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而我以前看案宗,并没有这么大的黑幕。凶手虽然已经正法,但他只不过是个刽子手,我一定要把幕后指使者找出来。”
这时,队长也出来了,叫过林枫和萧誉,说:“林枫,你见过这把琴,里面填充了不少名贵香料,以保证上百年的木材不会被蛀虫侵蚀。所以,那区区五十克冰毒被放在里面,是不容易被发觉的。那个香港的贩毒首领,曾在虹口区住过数月。林枫,你对那里比较熟悉,去查一下。”
“可是我没有枪。”林枫小声咕哝。
“查这种线索你也要枪吗?只要工作证就够了!”
想到那把琴就自然会让林枫想到那次不愉快的意大利之行。如果他稍加思索,就会猜出罗紫妍的出走全然是因为他自己的行为不检。但是他虽然聪明绝顶,却没有猜出这重含意。这也许就是他每到关键时刻都表现得大智若愚的最好解释。
晚上回到家,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那把小提琴。他打开盒盖,琴身上已布满了微尘。他已有四年没碰那琴了,发誓除了罗紫妍不再拉给第二个人听。可是她已经走了,走得无影无踪,无音无信。如果他们心有灵犀,但愿在香港的罗紫妍也能听到林枫在上海为她拉奏的乐曲。
琴声袅袅,透过那深蓝色的夜幕飘向遥远神秘的星空,一轮如钩的上弦新月镶嵌在如钻石般璀璨的群星中间。空气是潮湿的,窗外的墙角下有不知名的昆虫在鸣叫。当流动的音符终于止住了在耳边的回声,林枫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挂在腰带上的中国结,他见到的仿佛就是四年前罗紫妍依依惜别的模样。
当他收回琴弓,回过身来,就看见程可欣站在他的面前。自从他们从佛罗伦萨归来,程可欣就没有和林枫正式接触。也许是出于少女的羞涩,也许是由于她对林枫的愤恨,她见了他就无话可说。而这一次,她却主动来找他,这大出林枫的意料。
“克莱斯勒的《爱的忧愁》,善变的林枫也会这么多情!”
林枫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回原处,说:“我知道有很多事若是再提起来,我们双方都不会开心。但是我仍然要告诉你,我不是故意的。”
听着林枫这并无诚意的道歉,程可欣的心情颓丧到了极点:“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道歉了吧!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人?”
“相信我,这是第一次。我承认我曾爱过不少女子,但唯一让我放在心上的却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
“就是送你这个结的女子?”
林枫轻轻地把它摘下来,精致的结子在灯光下灿灿生辉。
“爱情是孤注一掷的游戏,真心换来的也并不一定都是真情。我宁愿相信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美好的。”
程可欣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甚至连她想留给林枫的语言都没有留下。原来一个男人专情起来竟是如此的可敬,又是如此的令人心碎无声。
林枫手中握着那个结,仿佛温香软玉的罗紫妍就在他的怀里。这个结带给了他太多的麻烦,但又带给了他太多的快乐。警院严厉而孤独的四年里,是那个古典结艺伴随他度过了最寂寞的时光。记得每次上格斗之类对体力高要求的课程前,他都会很小心地把它摘下来,放在枕边的格子床单上。尽管在那所管理得似乎残忍的学校里是不允许佩带任何饰物的,但林枫仍是隐秘地把它藏在腰间。他并不害怕被处罚,他所担心的只是它的安全。
当林枫认为程可欣已经对自己完全失去信心时,她却笑盈盈地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等待他的到来。任林枫再怎么聪明,也猜不透程可欣的七窍玲珑心。
程可欣用了三个夜晚,读完了全部的《笑傲江湖》,似乎觉得林枫和令狐冲有某方面的相似。他想如果是在古代,他一定是个侠客。她突然变得自信起来,因为罗紫妍已经不在林枫的身边,他不可能和一个虚幻的影子过一辈子,而自己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女人。
林枫也被程可欣的转变弄昏了头脑,但他不好当面相询,程可欣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说:“我刚刚读完《笑傲江湖》。”
她刚说了一句,林枫就已经明白了原因。
林枫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答她,索性又拿来那卷审问记录来寻找一下语言上的破绽。
程可欣微微一笑,说:“我调来了这一组。”
“你做文职的在哪一组都一样。”
“这是队长的意思。”
林枫似乎突然就明白了队长的意图,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伪装会如此的差劲,一丝一毫都逃脱不了队长鹰隼般的锐利目光。
他正陷入沉思,就被局长叫去了办公室。老局长对林枫不再是陌生的了,自从他上一次擅自开枪之后,就没少踏进那间办公室。他立正敬了一礼,在局长对面的转椅上坐了下来。
局长先问了一下案件的进程,林枫简要地说了,因为汇报工作是队长的职责,他不想越俎代庖,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次谈话的意义有些非同寻常。老局长赫然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崭新的手枪。
林枫看见那把枪,心跳的速度开始加快,热血上涌,因为那是他的枪,那把被上缴的手枪。
局长把枪推到他的近前,说:“从今天起恢复你的职务,但是千万不可以再那么毛躁,倘若再犯,决不饶你。”
林枫站起身来又敬了一礼,说不出的激动。他又可以把那把枪别在腰间,禁不住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鬓发皆白的老局长。
“你在虹口区的调查怎么样?”
“没什么进展。时间过得太久了,人口流动也比较快,几乎是无法突破。”
林枫转身欲走的时候,又被局长叫住。看着这个勇敢而又干练的后生,局长起身从办公桌后转出来,问:“你认识一个名叫罗紫妍的女子吗?”

第二十八章

罗紫妍的辛苦努力,终于换来了年终的优秀员工奖。这种殊荣不是随随便便、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全凭她在销售部的出色表现和肖阳的力荐。这一点罗紫妍很清楚。
优秀员工可以得到董事长的接见。为了这次见面,莫妮卡帮她选了好久的衣服,最终敲定为一款米色的套裙,配上她的那串紫水晶。
罗紫妍无疑成了那天晚上最耀目的女士,她看见罗紫光坐在董事长的旁边,不自觉地向他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青云直上。
酒会之后,罗紫妍被罗紫光留了下来,得到董事长的接见。他们面对面地坐着,罗紫光站立在父亲的身旁。她颈上的紫水晶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和上海相比,香港怎么样?”董事长罗刚首先发问。
“香港很美。”
“你是个有魄力的女子,敢只身来香港闯荡就说明你很有勇气。可是你为什么放弃上海优越的生活,而来香港做小职员呢?”
“换个环境也许会帮助我忘记悲伤。”
罗刚沉默片刻,说:“我总是认为水晶是至纯至净的,而紫水晶更可以驱恶向善,逢凶化吉。所以当初我把一串紫水晶留给我未满半岁的女儿。在现在看来,那是值不了多少钱的,但那上面却是我亲手雕刻的二十个‘妍’字。在我的心里,那是无价之宝。”
他说罢看罗紫妍时,她的脸上多了一行孤单的泪痕,但是始终沉默不语。
罗紫光也凑到罗紫妍的近前,说:“难道你真不知道吗?我是你弟弟啊!”
罗紫妍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又怎么样呢?”
“你到了香港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罗刚问。
“因为我恨你!你让我妈苦苦等了一辈子,青春耗尽了,可怜未老头先白。我当然不敢来找你,我怎么知道在你的记忆中到底有没有我妈妈!”
罗刚被罗紫妍说得无言以对,罗紫光在温和地安慰她,因为她在说这些话时,那目光就能杀死人。
罗紫妍转身就走出酒店,在苍凉的夜色中独自徘徊。她无法再回到莫妮卡的住处,甚至在新世纪珠宝公司都很难容身。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给林枫打了电话,那将是她最后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听到林枫的声音,她就哭了,连声为自己的不告而别道歉。接到罗紫妍的电话,林枫的心也就软了,那些责怪她失踪半年的言辞也就被他忘得无影无踪了。
她把如何错误地走进了自己父亲的公司,又如何偶然地遇上了肖阳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枫,说她现在已是无家可归。
“那么回上海来吧!”
这个建议不用林枫提,罗紫妍也考虑过,可是她又不想面对林枫和程可欣,因为让任何一个女人面对她的心上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都将是地狱般的残酷。

第二十九章

在那个孤独的夜晚,她想让林枫的声音一直陪伴着她,所以倾尽所有,用她身上能找到的硬币来维持那电话不要断掉。而最后,她却是在那间电话亭里睡到天明。
当黎明的第一线曙光照在那间苍凉的电话亭里时,罗紫妍微微张开双眼,四周是一片寂静的青灰。而突然,两道刺目的车灯照在她的脸上,让她在那一刹那有了失明的感觉。而当她恢复正常,却看见肖阳站在她的面前。
肖阳双眼微肿,显然没有足够的睡眠。他把罗紫妍扶到自己的车里,一言不发地开走。罗紫妍一坐在舒服的座椅上,就感觉浑身酸痛,她看着自己身边的肖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这么晚才找到你。”
很快,肖阳把罗紫妍带到自己家里,给她放水,让她先洗了一个热水澡。当她走出浴室,却发现肖阳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罗紫妍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看肖阳那甚是可爱的睡姿,想到他为了寻找自己而彻夜未眠,便拉过一条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了肖阳,他坐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说:“我准你今天的假,在这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肖阳洗了脸,换上一件新衬衣,打好领带,穿上西服,便出门而去。
当他晚间用钥匙打开门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油烟味。他走到厨房,看见罗紫妍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地道的上海菜。这不免让他有些兴奋,因为是罗紫妍让他重又体会到了家的感觉。
他把钥匙扔到桌子上。当身着围裙的罗紫妍出现在他面前时,她的粉面交织着厨房柔和的黄光,仿佛盛开千年的桃花,一笑生百媚。
他们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头,罗紫妍很节制地只吃了一点点,而肖阳则吃了很多,也许是他很久没吃家乡菜的缘故吧!
“自从来到香港,我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你来香港为什么不通知我们一声?”
“就算我通知了,你会和我一起来吗?”
吃过了饭,罗紫妍就提出要走,肖阳说这么晚了你能上哪去?难道又要流浪街头,在电话亭里过夜吗?
罗紫妍无言以对,呆呆地站在原地。肖阳慢慢地走过去,抱住她,说:“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但是今天太晚了。”
那天晚上,肖阳让罗紫妍睡在房里,而自己睡在客厅里。在夜半无人,万籁俱寂的时候,罗紫妍能够听到肖阳辗转反侧的声音。肖阳已远不是分别时的模样,也许他更习惯于做商场的弄潮儿,而不愿去做足球场上兢兢业业的业余球星。
第二天她就去办公室收拾东西,一进公司大楼的电梯就见到了莫妮卡和罗紫光。他们都询问这一天两夜她是如何度过的,她如实地回答说是和肖阳在一起。
罗紫光已经改口唤她叫“姐姐”了,对于这个罗紫妍不置可否,毕竟她是希望能拥有像罗紫光那样的弟弟的,所以她笑了笑;但是对于罗刚,她得恨依旧那么深。
“姐姐,”罗紫光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没有妈妈了,所以我不想失去爸爸的爱。但是你从出生到现在,就几乎没有在爸爸的怀里撒过娇,我知道这种爱你更需要!”
罗紫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走下电梯直奔工作间,把手提包放到工作桌上。然而她却看见桌上堆着的一张张信纸,那纸上的字迹甚是熟悉,仔细琢磨却觉得像是出自母亲之手,不由得一张张地阅读。看到母亲生前之所写,罗紫妍不由得伤心欲绝,两泓清泪含在她的明眸里,像花间莹莹的露水。
“紫妍很听话,是个乖乖女,长得越来越漂亮,我们生活都很好,不用挂念……”
“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田小姐也不会例外,尤其像你这样的香港少爷,怎么可能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上海女人呢?但是我很满足,因为你把紫妍留给了我。”
“恭喜你有了儿子,要多关心他,不要只顾工作,亲情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紫妍上了南京大学,昨天刚刚离家。我想你一定也很高兴,因为你一直希望她能考上大学……”
“求你不要这么早就接我们去香港,紫妍大学还没有毕业,也许无法接受这一切的变故,我想你的儿子也一定会不喜欢我们。他的母亲早逝,情绪必然易波动,我不想让他产生任何敌对紫妍的苗头。”
她合上信,就看见罗刚站在她的面前,她那颗高傲的心竟然强迫自己忍住那就要决堤的泪水,把那些信叠好,重新交回罗刚的手里。
“我没有妈妈那么大的胸怀,我一辈子都不会认你!对不起,董事长,明天早上我就会把辞职信交给您的。”
说完,她拿起手提包,急冲冲地下楼去。罗紫光紧跟着追上来,想让她冷静地听父亲解释,罗紫妍索性连电梯都不要乘了,从楼梯下去以逃避罗紫光,可是她的鞋跟却在那一刻“啪”地一声折断,她立刻失去了平衡,连跌数级台阶滚到下面,罗紫光赶到时,发现她的左手臂已经折断了。

第三十章

她再也无法去上班了,不顾莫妮卡的劝阻而搬离了她的房子,另租一间小屋,整天坐在房间的高脚凳上画画。而她也不得不佩服肖阳的神通广大,无论她躲到哪里,都逃不出他的视线。
肖阳每天都来看她,每天都给她带来漂亮的香槟玫瑰,每天都和她一起吃晚饭。而罗紫妍对他的态度也大有转变,偶尔送他一两张画,因为当她的左臂疼痛时,她就会想到肖阳,想到肖阳曾为她洒下的那些触目惊心的鲜血。
她有时会失眠,好不容易睡去又在疼痛中醒来。而她所能做的就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止痛药片干吞下去,虽然她知道那样既伤胃又伤身。在四周万籁俱寂的夜里,也许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一种孤独的恐惧袭上她的心头,于是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肖阳的手机。
电话那一端肖阳的声音依旧清醒,可是罗紫妍拿着听筒却不说一个字。肖阳也沉默着,因为当他面对的是罗紫妍时,总会莫名其妙地无法开口。
“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罗紫妍说,“因为我睡不着。”
“这也曾是我在每个失眠的夜晚最大的愿望。”
罗紫妍的骨折在精心的调治下已经基本痊愈,已经可以用左手端着调色板画一些水彩画。可是,尽管香江很漂亮,让她怀念的也只有上海的那条拥挤的苏州河。
肖阳休年假了,带罗紫妍转遍了香港的大街小巷。说也奇怪,当兴奋的思想占据她的大脑时,她就会忘了疼痛。这一次,又让罗紫妍忆起了以往和肖阳在一起的快乐。他们一起去看了一场香港足球联赛,场面无聊之极,罗紫妍说肖阳你还不上去把那个左后卫给换下来;肖阳说廉颇老矣,今非昔比。罗紫妍打趣地说若是我再使用慕容教的那招过人技术,你还是一样地防不住;肖阳说那我就再踢你一脚,真让你摔在地上。
听到这句话,罗紫妍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她伸手拿起他的左臂,卷起袖子,看到他的左手臂上赫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你后悔替我流那么多血吗?”
肖阳看着她,目光极其温柔。他没有语言,就让罗紫妍自动地投入他的怀中。他们没有等到比赛结束,就离开了体育场,回到罗紫妍的小屋。
他们一起吃过了饭,天就已经全黑了下来。阑珊的街景交织着室内如豆的灯光。
“你为我流下的血,我一直没舍得扔掉!”说着,罗紫妍拿出一块白绢手帕,那上面斑斑驳驳的一片黑色血渍,“在你离开上海去北京的时候,我曾想过要把它丢弃,但是令我不忍的是,那是你的血,是我曾经爱过的人的血。”
肖阳傻傻地看着她,看她眼中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滴在那刺目的黑红色上。肖阳握住她的手,嘴唇动了两下却始终没有言语。
天很晚了,肖阳拿了衣服就准备出门,罗紫妍却一把拉住他。他们四目相对,罗紫妍温柔的目光中充满留恋,她粉面带泪,好似雨后芙蓉。
“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肖阳没有说话,只是抱住她吻她。罗紫妍温柔的泪水洒在肖阳的肩膀上。
她第二天就搬去和肖阳同住,让肖阳那间清冷的房子终于拥有了两个人的甜蜜。而罗紫妍则过上了真正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和他一起享受青春的快乐,把幸福女人的标志写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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