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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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句号》第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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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跟暖气空调不一样。我烤了一会儿就觉得心里不冷了。”丁欣羊说,“姐,你要不要烤一会儿?”
丁冰却提出了一个另外的要求:在朱大者的院子里照张照片。
他留她们吃了晚饭。围着火盆,晚饭吃的从容漫长。朱大者和丁冰彼此聊得很坦率。丁冰说了自己的职业,文物鉴定,朱大者觉得这工作像做银行职员,看到的摸到的都不属于自己。
“钱好用但不好看。”丁冰说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得靠画画活着吗?”
朱大者摇头,心里想这也许正是他的问题所在。
“那就没什么还能折磨你了。”丁欣羊插话。
“可能这就是我的折磨。”他说完,丁冰看了看他。
“我基本上是废人,倒不是我有多差,主要是我没什么愿望,也不想叫劲。”他颇为诚恳地说。
丁欣羊本想嘲笑一下朱大者这么说话是想装酷,但看见朱大者和丁冰脸上露出的认真,便没说什么。
“有两种人的类型,一种是在乎很多,根本上却是无所谓的;另一种是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什么都在乎。”朱大者说完看看丁冰,后者立刻问为什么看她。
“你好像是第一种人。”说完他请求原谅,都是瞎说。丁冰没说话,丁欣羊问他是不是会算命,他认真点头。她把手伸给他:
“麻烦你。”
“你性格有点优柔寡断,又太认真。你经常被一些不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折磨,这样妨碍你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朱大者故意装出算命先生的口气,丁欣羊被说中了。
“没想到你还真会算命。”丁欣羊掩饰自己的吃惊,“也许你说的对,也许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找个好男人,爱一次,再嫁一次。”丁冰替妹妹说。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但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丁欣羊说。
“别说了,再说就乱了。活得糊涂些没什么不好。”朱大者害怕女人思维泛滥,赶紧刹住。他用别人放在他那里的一辆旧吉普车把姐妹两个送回城里,跟丁欣羊告别时,他问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她说看她姐什么时候有时间,她觉得朱大者想约的是丁冰。
“我们两个不能单独见面吗?”他坦率地问。
“啊,我,是这样,我看看吧,等我工作定下来,我给你打电话吧。”丁欣羊回家之后立刻给丁冰拨了一个电话,问她为什么想在那个院子里照相。
丁冰说,她好像在梦里去过那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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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句号》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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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朝大丫安详睡着的大牛,像睡在自己家里的孩子。熟睡中,埋藏的单纯堆在他的脸上,仿佛失去了对这世界的主张。从他的脸上大丫看到了他五岁时的样子:听话的神态预示着所有麻烦将集中在他长大之后,由他独自担当。
午后强烈的光线透过窗帘在他的皮肤上抹了一层光泽,引得大丫忍不住抚摸。跟大牛在一起大丫体会到的是一种尖厉,穿透一切,容不得半点虚伪的彻底。她被这感觉控制着,像受虐者被刀子割开皮肤,同时存在的是疼痛和快乐。
但是,一旦大牛不在她视野时,她就无视内心的感受,故意把他们的关系想得轻率,不停提醒自己是情场老兵。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这一切,更不知道她能被推到哪一步。这也是她不愿和丁欣羊多谈大牛的原因,她甚至希望所有的朋友都把大牛看成她有过的男友中的一个,或迟或早会变成过去时。换男朋友比跟一个人厮守容易,多次感情打击失望之后,她觉得自己不会再爱什么人,生活因此平静下来。从她第一次把大牛带回家,这平静的状态动摇了。
大牛拉开她浴室门之后的情形,在她脑海里闪过多次。她沉迷大牛带给她的不同而强烈的感觉;另一方面她害怕。
他们互相看对方,光着身子的大牛没像其他男人那样带着自信或者窘迫去接近同样赤裸的大丫。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大丫,目光中没有温柔也没有好奇,仿佛面对的身体他早已熟悉。大丫渐渐地失去自信,几乎要垮下来。当她看见他的呼吸变化和肆无忌惮的勃起时,有了得救的感觉。
大牛依旧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大丫。
“你疯了?”大丫尽量保持常态。
大牛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最好还是你离开。我们互相理解错了。”大丫努力使自己不走进那个约定。
“你吻我。”他命令着。
“为什么?”
“吻我。”口气更坚决。
“然后你就离开?”
“吻我。”
“你搞错了,还是痛快走吧。”激情冷却了。大丫恢复了从容。她经过大牛,去拿自己挂在门上的浴袍,心里骂自己倒霉,碰上个精神病。
大牛突然夹住她的双肩,继续要求——“吻我。”
大丫盯盯看着他的脸。他一动不动。她忽然从他发狠的脸上看到了孤独和挣扎。那是一张纯真也认真的脸,却过早出现绝望的影子。他的年轻不仅没帮他反而打扰他,他因此受苦。大丫变硬的心软了下来,一种难以言传的牵连让她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她想象一个象征的吻,这她很容易做到,她亲吻过太多的嘴唇。
但这个比初吻来迟了二十年的亲吻,把她拉进一个约定中。
他柔软的唇,承受着大丫的亲吻。当她想收回自己时,感到比这亲吻更美妙的吸引。她寻找着吮吸着,好久无法离开。在他们吻了好久之后,开始拥抱:充满敌意,轻慢,忽然转入怜爱,充满渴望……
那一天亲吻开始了一切之后,他们没再交谈,也没有做爱。两个人疯魔一样纠缠着对方的身体,亲吻爱抚,再爱抚再亲吻,直到皮肤有了痛的感觉。在这过程中他们忘记了自己,仿佛已经了解对方几十年,仿佛自己已经迷失在对方的身体中,便抓住另外的身体,寻找自己。
大丫不敢想这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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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句号》第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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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者约丁欣羊去朋友家看了一部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流浪者》。这位朋友家的视听室十几个平米,效果一点不比电影院差。看电影时,丁欣羊不停地流泪,好在她和朱大者坐在后面。电影演完开灯以后,丁欣羊看着前面开始互相交谈的男女们,低声请求朱大者带她离开。他点头站起来让丁欣羊先走,自己去跟朋友打个招呼。
“你这家伙不是谈恋爱了吧?”他的朋友打趣说,“马上还放另一个呐。”
“我消化功能不好,看一个正好,我们再联系。”朱大者边说边往外走。他的朋友对着他的背影说,这回努点儿力,别又弄得没结没果的。
他们一同走上大街,像散步的情人。丁欣羊问朱大者是不是因为她过早离开生气了。他摇头说能理解,电影的确很动人。
“我喜欢彻底的爱情。一个人只爱另一个,不可替代的。”
“所以那个男的死了。因为他再找到的都是女人,不是爱人了。”
“你这么说,我又想哭了。当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不由地喊自己妻子的名字时,我心都碎了。可他妻子却跟别人好了。你说,我怎么碰不到这样的男人呐?”她傻乎乎地问。
“因为你不是个彻底的人。”
“电影里的那个妻子是吗?”
“是。所以她才能那么坚决地离开自己的丈夫。”丁欣羊停住脚步,惊诧地看着身边的朱大者,仿佛刚刚认识这个男人。
“我说错了?”
“没有,你说的很对,好像也说中了我的问题。”
他们继续向前走,比好感更多的某种感觉在她心里迅速增长着。所以接到姐夫邀请吃饭的电话,没多想就问能不能带个朋友去。
“哦天呐,太抱歉了,我还没问你愿不愿意去呐!”
“去哪里?”
“我姐夫和我姐,一起吃饭。”
“那就去呗。”他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态度搞得丁欣羊莫名其妙地烦,随口提醒他还不认识她姐夫。
“因为你姐我很想认识你姐夫。”他的话惊得她直张大嘴。
“如果你记日记,写得最多的肯定是被误会错觉折磨的烦恼。”
“你怎么知道我记日记?”
“女人不都记日记吗?!”
她怀着混杂的情感,既情愿又不情愿地把朱大者带到了姐夫面前。她拿不准他到底对谁更感兴趣:对丁冰还是对她的自杀企图;还是对她丁欣羊。朱大者好像读到了她内心活动,快到饭店时,趁着过马路的机会,搂着她的肩膀快走了几步。这情形被坐在窗边的白中看到。当一个个头不高但很健壮的男人和丁欣羊一起站到他面前时,他想,他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愿自己的小姨子别落到他手里。
“我姐呐?”丁欣羊和朱大者坐下,白中猛地反应过来,丁冰去厕所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他说自己去找,丁欣羊马上阻止了他,给他介绍了朱大者,然后离开去找丁冰。
朱大者轻松地跟白中聊丁氏姐妹,并告诉他他们在村头相遇过。白中问他跟欣羊相处是否容易。朱大者故意夸张地摇头,白中的话因此多了起来,他甚至问朱大者认不认识刘岸。
“他是什么样人啊?”
“心里能藏住事,人不坏,但还是把欣羊狠狠伤了一下。”
“因为去美国离婚的事?”朱大者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他从日记里看来的,本不该说的。
“谁信他是因为去美国才离婚的?”白中发现,妻妹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很了解了。
朱大者没说话,白中补充了一句:
“除了丁欣羊谁也不会相信。”
“她为什么不问问真正的理由?我想,如果她坚持问,刘岸会说的,毕竟是男人吗,不至于连事实都不敢说吧?”朱大者说。
“那就不知道了,她很少谈起过这件事,就说离婚了,感情不和,刘岸去美国了,别的很少听她说起过。离婚后,她换了工作,然后就忙得要死,好处是离婚这事好像很快就过去了。”白中停顿之后又补充说,“她们姐妹都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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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句号》第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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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们家这方面是不是遗传?”朱大者突然提出的问题使得白中半天没反过神儿来。
“你说谁家?什么遗传?”
“她们姐妹好像都不喜欢刨根问底儿,是不是丁冰也这样?”听了朱大者的话,白中没有马上回答,他尽量掩饰内心的慌乱,尽管他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慌乱。
“我听欣羊说,丁冰心里更能装事。几乎是什么都不问。你是不是得开导开导她?”
白中笑了笑,敷衍地说了句话,朱大者没听清楚但也没让他重复。这时,她们姐妹回来了。看见朱大者,丁冰表现出少见的热情,白中和欣羊都看在了眼里。白中发现简短的谈话之后,他更不喜欢朱大者了。
“我们刚才去看电影了。”朱大者主动对丁冰说,丁冰笑得很安慰,目光似乎在赞赏他们的交往。朱大者看看丁欣羊,后者也看到了一切,刚才的烦恼消散了,她差点把心中感受说出来。
“点菜吧。”白中的一句话结束了他们的目光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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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句号》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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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你来‘升起’酒吧。有很多摇滚演出,你不用找我,我能找到你。”
大丫从冰箱门上取下大牛留的字条,又看看字条上面手画的地图,判定是她过去常去的那个酒吧,只是那时不叫“升起”这个名字。
“升起”果然是大丫过去常泡的那个酒吧,门面装修都还是老样子,像贫穷衰老的妇人碰到了更吝啬的主子。大丫找到一个角落安顿自己,听出在放的是她过去喜欢的“政党”乐队。她注意听了几秒钟,曾经的亲切来到了心里。那时,她喜欢摇滚,现在几乎不听了。突然她的双肩被人从后面钳住,几乎被举了起来。她以为是大牛,便没挣扎,于是被推到一张坐了好多人的大桌前,至少有三张面孔是她非常熟习的。
“你居然还活着,居然在还活着的时候出现了!”把大丫夹过来的红背心儿搂着她的肩膀说,“你啊,太不得了了,居然有人间蒸发的本事。”大丫推开红背心儿,他得到红背心儿的外号是因为他发誓永远不穿红背心儿。除此之外,他每天必须说十次以上“居然”两个字,除非他一整天都在睡觉。他对此的解释是,居然这个词太他妈的必须了,每个人都是让你意外的奇迹。
大丫应和大伙儿的起哄,有人说欢迎决裂的大丫迷途知返,有人说把今晚命名给大丫回归之夜。大丫坐下微笑着,这些她从前熟悉现在也不陌生的气氛,牵起缕缕黄昏般的心绪:这是你拥有时想摆脱失去时又怀念的生活阶段,惟一确切的是你不能再次涉足其中。大丫看着他们像一群开空头支票的大款,富有的感觉来自一无所有。现在,这依然是让大丫心动的东西。
“听说你改头换面了,把自己关在家里,给太太杂志给先生杂志写专栏,”长发老六说,“安慰完太太,安慰先生。”大丫听完微笑着,决定今晚一直这样微笑下去。红背心儿拍拍大丫的后背,这已经是第三次,好像他曾经跟那个部位有秘密约定。
大丫朝门口看了一眼,立刻有人大声说,大丫今晚居然在等人。
“大丫,你不能变得太多了,居然开始往门口东张西望,走得太远了吧?”红背心儿说,“过去你多好啊,谁也不等,哪里都去!”
“挺丢人的,是不?”大丫敷衍着,不自觉又朝门口看了一眼。
“你出来跟大伙儿一块瞎侃,后半夜回家做梦,第二天下午起来写诗,你那时候诗还写得挺好呢,忘了?”
“行了,别说我了,打住。”大丫打断红背心儿,“现在活得挺丢人的,过去我也没觉着体面,没进步没退步,今晚谁先唱啊?”她说着往舞台旁边的帐子里看了一眼,有几个留长发的人在里面。
“把头伸给我,害什么怕,我能干的,就是给你理理发。”红背心儿说,他们唱的全是这玩意,听多了挺恐怖的。这时四个小伙子走上了舞台,大丫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主唱居然是大牛。他站在麦克前,动动斜背着的吉他。
大丫看着舞台上的大牛,忘记了身在何处。大牛几乎麻木地唱着,大丫仿佛看到了从他歌声中逃逸出来的幻灭飘到浓浓的烟雾上面,慢慢地让她赤裸,似乎在逼着她也掏出自己心底的幻灭,与之交换。她站起来推脱头疼,然后迅速离开了“升起”酒吧。
回到家里躺到床上,更加清晰地看见了拉紧她和大牛的那个东西就是痛苦。痛苦的感觉让他们接近更接近,但是她不敢相信这同时也存在着拯救的可能。她缩到被子下面,仿佛看见自己滑向一个美丽的沼泽,所有的经验都无法阻止。
夜晚也像阴影一样压了过来。
大牛演唱结束后立刻宣布不跟大家一起喝酒,而这是他们的老习惯。他按住大丫的门铃不松手,就像他心里的那个东西也不松开他一样。
“你觉得我的歌唱得怎么样?”大丫刚打开门,他就抓住她的胳膊问。她想挣脱回到床上去,他便拉得更紧,直到大丫觉察到他的敌意。
“你从没对我说起过你还是歌手。”酒吧里就有的预感现在完全笼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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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引用自网络